羌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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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厌倦了窗外的细声。

  无论有意入睡与否，再次睁开双眼，满目皆是四柱床顶的古旧雕花；而自己，则深陷新换洗过、捎带着肥皂香气的被褥之中，清醒非常。

  厚薄适宜的帷幔间，隐约能瞥见书案上台灯散发的幽绿的光，肉眼无法分辨，但他知道，那道光的明暗不会和已往数千年中任意一个早晨七点三十一分有所出入，正如窗外波浪永恒的絮语。

  究竟是他愚弄了时间，还是时间愚弄了他？

  如若此刻有人闯入斯莱特林男级长的单人间就会惊诧地发现，那张他惯会保持的完美学生面具，正逐渐龟裂成无法再拼接完整的碎屑，显露出面具背后，冰冷而残酷的黑色灵魂。里德尔唇边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并愈来愈深，最终在他慢条斯理下床更衣时，演变成一场扭曲了五官的狞笑。

  自以为是的蠢丫头。

  最后的赢家只会是他，也只能是他。他信手拾起躺在床头柜上的魔杖，指腹不住地抚过杖身天然的纹路。一道，又一道，本该是标志着它的独一无二的——终归再相同也无法比及真正的、属于“自己”的那把。截然相反的是，那个格兰杰却能在这里自如运用......很好，“大难不死的男孩”的泥巴种朋友……舌尖轻轻划过上颚，以将每个音节发得不能更准确，却在词尾处平白多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收好魔杖，他整理好破碎的面具，慢慢踱步至门前。

  然而下一秒打开房门，意料之外的事也随之而来：本来背靠门脚坐着打瞌睡的小女孩一下失去了支撑，直愣愣向后倒去。头狠狠磕到地上，别说把人给疼醒了，估摸着直接给摔恍惚了。

  还没来得及质问她的脑袋最近是否得罪了什么人，赫敏迅速想起现在是怎样的情形，自己利索爬了起来。

  “你看，”她把衣袖上清晰的字迹扬到里德尔的眼前，而左手勉勉强强能捧着的，正是“昨晚”惨遭毒手，却半点看不出来的大部头，“书完好无损，连曾遭破坏的痕迹都没留下；而我的速记魔法却丝毫未受影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天啊，书页是如何在时间交界处重新回到书身，这个世界又是如何阻止——或许应当说是‘阻碍’——阻碍我目睹它倒转的过程……它真的个无情的倒转的沙漏！”

  “这，这真是荒谬到地狱里去了——我到底还是不能跳脱它的规则吗？”实在不是单手能够承受之重，她纠结地抱着书倚在门框上，尽可能去忽略自己正身处蛇窝深处，过道里皆是来往不绝的男生。这些“程序角色”虽无自主意识，可基于对某些眼熟特性的反感……权衡再三，她往屋里头又多挪了一步。

  很难想象，即使是到了所谓五十年前的世界，依然能碰见些令人莫名不喜的人物，比如将将从她面前过身，削尖脸、浅金发色的那位：那双灰眼睛嵌在一张勉强算俊秀的脸上，随着同左右学生谈话的进行悠哉游哉四处瞟。不说容貌上六七分像了，顶着一副傲慢嘴脸又故作姿态，简直是和德拉科·马尔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亲兄弟；但在经过他们门口时，他却宛若刻意般撇开了视线，嘴闭得死死的飞快走开，连背也似乎弯了几分，就差把忌惮二字写脸上了。赫敏探究的眼神投向里德尔，他避无可避，只好暂不作声，先把人领到贴近壁炉的小沙发边，随手阖上房门。

  门扇轻微吱呀作响。

  “那个人......很怕你？”她也没怎么客气直接坐了下来，然警惕性还是在那儿，没坐实，还往四周粗略扫视了一番。赫敏不太清楚级长宿舍应当是怎样的，也不提男女有无差别，当下只觉得这儿比普通学生的寝室实际上大不了多少，不过由于只有一人居住，显得更加宽敞舒适。也许是里德尔个人喜好的原因，她没有在墙壁、书桌上发现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或海报，除开估计是固定配置的家具，以及摆放有序的各类书册，近乎朴素。

  黑湖之底，难免比其他学院更湿冷些，虽烤着火，却还是不时从某处发端，让脊梁窜上一股寒意。书放在膝头，赫敏靠近温吞的炉火，烘了烘手心。

  “你认识他？”

  暂时背对着，他不觉眸光一凛。

  “不算吧......他和我一个——同级的斯莱特林，长得很像，”女孩撇嘴，觉得好笑，“但那样怂的表情，我可没在我那同级身上见过。”

  “不难想象。”不久，里德尔也移来一旁书桌的木椅，斜向壁炉而坐。偶有黑影略过窗棂，隔着层层湖水的缘故，是巨乌贼是人鱼看不真切，只是窗外响动混杂炉火不时的噼啪声，更令人心烦了。

  “马尔福家作为二十八圣族之一，家族财富又十分可观，自然给了他自视甚高的资本，不过，得看他能不能物尽其用了。”他指了指胸口的级长徽章，狡黠地眯起眼睛，“毕竟在特定情况下，实力与权力是凌驾于一切的。”

  倒是赫敏，听完这所谓回答忍不住真笑了出来：“哦，多么斯莱特林的答案！”

  她记起罗恩之前关于里德尔“也许门门功课都考第一”的言论，肩膀耸动的幅度更是加大，笑啊笑，眼睫毛都浸湿了。

  她好想哈利。

  她好想他。

  她好想海格。

  她好想教授们。

  她好想她原本的那个世界。哪怕斯内普教授继续对她的论文冷嘲热讽，她也至少能从中感觉到一份熟悉与心安。

  她被困住了。孤立无援。

  如此想着，赫敏近乎要效仿斯内普教授的绝活——把整张脸都藏在长发之后——好隐藏所有悲喜情绪，不被他人察觉......直到她隔着发丝看见一张手帕被递到自己跟前，细长的手像久不见阳光似的过于白皙，甚至称得上苍白，只有骨节处颜色稍深，微微泛红。撩开发帘，不顾眼睫还挂着泪珠，她直直盯着那方手帕。然后，缓缓抬头，看着手帕与那只手的主人。

  “不，你误会了，我不需要的，”她用手背抹干了眼泪，不过还是伸手接过了手帕，语调轻松地说，“看来，并不是所有私人物品都不能移动啊。”

  “我自然能支配属于我的东西。”

  指尖感受着织物细腻的触感，赫敏小小叹了一口气，遂又问道：“那为什么我摸到的不是一片石头帕子呢？”

  闻言，少年没坐回椅子，反而循着沙发另一端坐下；手肘慵懒抵在皮革柔软的褶皱间，平和地目视左方的女孩，从她跳动着炉火光芒的瞳仁，慢慢扫到下颌未干的水迹，皱起了眉头。

  “也许......因为我邀请你进入了我的......房间？”

  或者说，我的领地。

  她不禁莞尔：“听起来你倒像是个把吸血鬼邀进家门的人，而我就是那个被邀请进来的吸血鬼了。”

  “至少你并不对我抱有恶意，不是吗？”

  “当然。我只是......有点感叹，你知道，我以为这里没一样小东西能这么真实的呢......那，这算是你有所隐瞒吗，里德尔先生？”

  他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像在责怪她的“污蔑”：“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但让我一个长年独行的人解释清楚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未免也有些强人所难......不如你先谈谈，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假如你一定要我给出一个解释......的话？”

  脚步声时时在门外响起，令整个气氛陷入一种迷幻和真实两者间的灰色地带，于柔软与坚硬、温暖与寒冷、熟悉与陌生中，难以叫人分辨。

  赫敏望着蓝色的火焰，深呼吸——

  “我看到了倒流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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